在台灣,每一位喜歡賞鳥的人,大概都知道大雪山這個地方。從東勢行車蜿蜒上山,約五十公里 抵達天池,其間從海拔2000公尺 以上,每上升100公尺 ,就向左或向右沿著等高線分叉一條林道支線。舊時殖民政府乃至五十年代的國民政府,就是這樣線性網狀的搜刮台灣森林資源。及至伐木政策遭人抨擊以後,林務局將此地開早為森林遊樂區,並設有住宿山莊招攬遊客。
位於2000公尺 以上的林道環境,適合雉科鳥類生活,早年有鳥類研究者在林道上觀察帝雉和藍腹鷴,兩者都是台灣珍稀鳥類。消息傳出之後立刻成為鳥界的大新聞,賞鳥者、攝鳥者,甚至捕鳥者紛至沓來,甚至有人包攬大雪山賞鳥行程的獨門生意,連國外賞鳥者也趨之若騖,大雪山一時途為之塞。
當時我和幾位野鳥攝影者,也搭上了大雪山的藍、帝風潮,準備到林道守候攝影。記得是清晨五點半左右,扛著沈重的器材,深入林道約兩公里 ,到達藍腹鷴出沒地點,竟然已經人滿之患了。林道上預知野鳥出沒的地段早已被人占據,幾個先到的攝影者,各自拉起了偽裝布幔或帳棚,壟斷自己喜歡的位置,再將多餘的腳架,擺在次要的位置用來占地卡位,一個人占據兩個攝影位置,除了方便自己左右開弓以外,也要讓後來的人無容身之地。原來從事野鳥攝影也須要窮極心機,長鏡頭裡面終究有個醜陋的嘴臉;美麗的作品背後,還隱藏著險惡的人心。從此以後,這種不真、不善,只有唯美的野鳥攝影作品,一直在大雪山地區生產製造。
23k附近有幾株山桐子,當果實成熟的時候,引來大批山鳥聚集。這時候攝影人互相通報:「在幾K的地方有什麼鳥出現,不要讓別人知道….。」然而口耳一一相傳的結果,就像是逐臭的蒼蠅一樣,大批鳥影獵人蜂擁而至。只要野鳥出現了,立刻爭先恐後,使出十八般拍攝姿勢,生怕失去了先機;野鳥離開了就開始高談闊論:「什麼相機有什麼功能?….」、「參加什麼攝影比賽,獲得什麼獎項….」、「作品被什麼機構採用….」、「最近承接了什麼企畫案…」或是滔滔不絕發表自己的攝鳥技法和心得。彼此間比相機的功能型號和價位、比快門、比速度,比銳利、比色彩鮮艷….。大雪山就像一個野鳥攝影的市集、廟會一樣,時間到了三山五嶽聚集各路人馬,比手畫腳各顯神通,七嘴八舌卻永遠言不及義。
七月間,我選了一個下雨天冷門的時段去大雪山參加藍、帝攝影祭典,還可以見識到五、六十支長鏡頭大炮瞄準一隻野鳥的稀世場面。拍攝現場還會出現自告奮勇維持秩序的糾察人員,有撤佈餌料的志工,有拔除雜草障礙的義工….。野鳥倘然自若大大方方的出場了,看著地面上滿是發芽的穀粒食物似乎有些厭煩,只虛應一下場面,隨意啄了兩下,匆匆容容的從攝影者腳下穿過,消失在後方的山坡樹林裡。地上的食物只便宜了松鼠,荷氏和條紋松鼠千姿百態,擺出可愛的動作卻始終無人聞問,「既不美麗又不稀有,拍照攝影有什麼用?」平時罕見的星鴉,放棄了和華山松互利共生的本能習性,帶著稚齡幼鳥在附近樹上嘎嘎價響,向攝影者索取食物。金翼白眉咄咄逼人的乞食行跡,連鳥影獵人都感到嫌惡。
其實,淪陷的大雪山區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生態小秘密:一隻白尾雊看上了一條巨大蚯蚓正在傷腦筋,如何帶回她的秘密巢穴,滿足子女的口腹。一群行為高雅的灰鷽永遠清高自持,不食嗟來之食。獨來獨往的栗背林鴝雄鳥,想必已經擺脫了家的束縛,正在物色新的結婚對象。一隻褐色叢樹鶯保有牠的隱私權,不知為了什麼,躲在樹叢裡只聞聲響不見蹤影。山頂上一片乏人問津的雜草,綴上黃花點點,顯得清新自然又美麗。幸好都不是高貴稀有的品種,在高山上自得其樂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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