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本溪

一條溪流若是被發現了有溫泉脈出，那真正是這條溪流悲慘命運的開始。不幸的是知本溪從一開始就泉湧不斷，而且出泉處位於交通方便的下游沖積扇平原附近。自古以來知本溫泉就遠近馳名，喜歡泡湯的人不遠千里近悅遠來，都慕名到此舒筋活骨洗滌身心。莫名其妙的溫泉文化，也讓這個位於台灣東南一隅的小村鎮揚名中外。溫泉旅館林立競相拉客，大餐、小吃遍布，到處呼盧喝雉。從沒有人關心在通體舒泰酒足飯飽之後，剩下油水、殘垢，以及足以毀天、滅地的問題，都流向一旁的知本溪裡。 小時候，我住在台灣中部一個小村鎮裡，一條灌溉用的古圳沿著馬路，貫穿村鎮最熱鬧的街道。古圳從遠處取水流經市街，再流向新社區進入地下以後就不知所終了。市街兩旁商店櫛比鱗次，有麵店、雜貨店、山東饅頭、洗衣店、理髮店、醫院、家庭、工廠廢水….，可以想像這條圳路如何收納附近居民的所有垃圾。水利會每隔一段時期要停水清運垃圾，頭幾年停水時間，小孩子們很高興，可以下去圳底撿蛤蜊捕捉鯽魚，以後只在我還來不及長大的幾年間，圳水開始發出一股臭味，水裡就再也沒有魚蝦了可以捕捉了。人們對待一條溪流，總以為她可以像日曆一樣，一天撕去一頁，將過去的、造孽的、不堪的…一筆勾銷，以為河水唾手就可以抹去所有殘穢和污跡。
六月間，為了體驗森林來到了知本，夜宿森林遊樂區裡的山莊。途經知本溪河床的溫泉餐館區。去年水災溪水決堤，一棟旅社大樓在全世界眼睛關注下應聲倒地，驚心動魄的一幕還歷歷在目，可是不及一年過後，溫泉的生意一點也不受影響。河床旁邊泡湯、泡腳、山珍海味、土雞野菜，休閒溫泉餐館，乃至於五星級大飯店仍然生意興隆。就在倒塌飯店的廢址上，還到處有阻街拉客，追著要推銷住宿的人。對於去年發生的可怕事件，休說要追究原因始末，一切就好像風捲殘雲，落花流水一樣了無痕跡。倒是有幾部怪手機具在河床上發出隆隆的聲音，可能是深怕颱風季節將至，做一些挖東牆，補西角的工程。只要溫泉沒有枯竭，撇頭不去看滿目瘡痍的河床，熬過了今年雨季以後，或許又可以有好幾年高枕無憂的生意可做。
我住的山莊隔著知本溪在溫泉區對岸的山上，入夜以後森林裡原是非常安靜。不料山下河床兩旁一片燈紅酒綠加上笙歌宴舞，五音不全的卡拉OK聲通宵達旦，響徹山谷。
我懷疑這樣的泡湯文化是否有存在的必要？台灣人果真這麼疲勞？這麼愛乾淨嗎？一定要糟蹋一條河流來滿足身心理的需要嗎？既泡湯，又歌舞，住一宿、飽食去，又何休閒之有呢？
我自己家住在台灣北部的溫泉區裡，以前也曾經時興去公共澡堂裡泡湯。自從溫泉旅社和餐廳進駐以後，社區居民深受噪音和污染之苦。常常泡溫泉以後，並未覺得身心會比別人建康。所以也要勸大家不要去泡溫泉。不論是什麼水質，具有什麼療效，只要不能天天洗、常常泡，其實都和自家的熱水一樣。千里迢迢跑去洗個熱水澡，只省了燒水費用，卻增加了交通、食宿的負擔。還要將一條原本清流作賤至此，讓自然環境變成噬人的毒蛇猛獸，何苦來哉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