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

黃磺之溪《重編》

磺溪
一條小小的溪溝,溪水帶有硫質惡臭,不知從何而來;也不知道流向何處。三十多年來斷斷續續,絲絲連連在我生活的週遭若隱若現。
學生時候,畫室窗外面對著紗帽山,山腳下有一條被芒草覆蓋的溫泉小溪。記得是初春雨後,乍暖還寒的季節,溫泉熱度蒸出了白色嵐氣,映在山坡新綠的植被上。絲絲片片乘著山谷裡不穩定的氣流,以各種曼妙的舞姿冉冉上升,時而優雅浪漫,時而放蕩狂狷。美麗的助教也是白雲同好,我們常常相約在白雲升起時,坐在二樓窗台上,好像騰雲駕霧一樣,隔著教室互相招手。當時天真的以為,神秘小溪就是愛情故鄉。
小溪流過一座小橋以後就不知所終了。有一次和同學沿著溪向下游探索,小溪在這裡遇到了斷崖形成瀑布,瀑布附近有幾間隱密的瓦舍房屋,屋旁有堅固的水泥橋橫跨深谷。橋的另一頭,赫然是一個山洞入口。深邃山洞神秘的指向紗帽山內部。我和同學正想過橋探個究竟,忽然被粗暴聲音喝止,一個衣冠不整,歪戴帽子,看起來十分忽忙狼狽的警員,持槍從房舍裡衝出來。原來我們誤打誤撞,千刀萬剮,闖入了「禁止-進入、攝影、描繪、狩獵、記述」的禁地。是軍事重地?是神秘的別墅?X檔案庫?秘密研究室?就在學校附近,一條不起眼小溪溝,也暗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境。解嚴以後小溪歸屬國家公園管轄,只不過仍然掛上「禁止進入」的警示牌,理由則是:水源重地。
後來我在一條叫作「磺溪」的小溪流附近定居,也因為靠近硫磺溫泉區,溪水常常冒出白色煙霧。從前白雲小溪和現在磺溪的地理位置接近,都位於低海拔濃密闊葉林裡,綠蔭蔽天。一般地圖沒有標示,從衛星空照地圖上,也看不出兩者有什麼關聯。我心裡盤算著,要如何從磺溪溯源而上,試著尋找白雲小溪上的美好記憶。
沿著磺溪溪谷盡是水管和垃圾,水質混濁,硫氣撲鼻,多半是上游溫泉餐廳排放的廢水。許多地方巨石倒木阻絕不能通行,只好循著岸上水管小路蜿蜒而行。溪畔小路相當美好,有清澈水圳引流灌溉梯田,有隱身在櫻花樹下的竹籬茅舍,也有荷鋤耕種的老農和浣紗的村婦。尋常巷陌陳羅綺;幾畝花田招蜂蝶。就在都市邊緣,竟然也有這樣悠閒自得的小調生活。小圳裡有遊蛇,處心積慮只露出口鼻在水面,埋伏在著等候獵物。白頭翁和紅嘴黑鵯族群,各自找到一處轉彎的角落,輪番飛到淺水處洗澡,再飛上樹枝曬太陽。我注意到水裡有不少無霸鉤蜓幼蟲的水蠆,這種巨無霸蜻蜓的幼蟲,只願意生長在乾淨溪水裡,所以圳溝水絕非取自磺溪。我繼續溯源去探個究竟。
水圳就位在磺溪的上方,有巡水的羊腸小徑,水跟著山轉;路跟著水轉;人也跟著路轉。行到水窮處,居然又有柵欄擋路。是國家公園標示著「水源重地,禁止進入,違者…..」的告示。隔著金屬柵欄向內窺視,有一股清水和溫泉水在此合流成瀑布,而瀑布上方就是那似曾相識的水泥橋和山洞。瀑布區由巨大岩石組成,環境冷涼而寬敞,有天然石桌椅羅列,儼然是一處仙人居住的福天洞地。原來,從前白雲小溪就是現在磺溪的上游。我好像逆時光的溯行者,卡在一處環節上,追憶的望著自己的青春而又徒呼奈何。也像的生命的囚犯,被困在時間的牢籠裡,伸手想要捕捉那美好的光陰歲月又不可得。
捨棄了過去,回程就是現在和將來。輕快的腳步,想要再拜訪那一條遊蛇,看看牠沈潛偽裝了一整天,現在有什麼收獲?盤算一下無霸鉤蜓的幼蟲,會在將來的什麼時候出水羽化?也還要再一次冒昧打擾野鳥的洗澡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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