處處聞啼鳥-1

藍磯鶇站在隔鄰大樓的厝角上，先「嘰哩-嘰哩」的鳴叫幾聲。然後飛下來，在我的矮牆上抖一抖尾巴，跳下水缸邊緣飲水。再跳上矮牆抖一抖尾巴，從牆上一躍而下，充分表明了一隻鶇鳥的本性。
我為那一隻藍磯鶇取了一個名字，叫作「秋天」。
在我公寓的頂樓，從每年五月開始，夏天的太陽會把工作室曬得像烤箱一樣。因為我不喜歡冷氣，只好汗流浹背的在室內工作。有一天下午，熱浪逼著我走出室外，在養魚的水缸上，看到一隻藍色野鳥。我一眼就認出了，那是一隻藍磯鶇的雄鳥。藍磯鶇不是本地的野鳥，是遷徙性的候鳥。大約總是在九月以後，候鳥開始從北方南下尋找溫暖。在台灣看見了候鳥，意味著漫長火熱的夏天已經到了尾聲。從我的工作室裡，聽到了藍磯鶇的聲音，「秋天」來了，終於可以揮別夏天給我帶來的苦難。

土地啊，土地！
我是一個「土地信仰者」，堅信一個人必須站在自己的土地上工作，依賴自己的土地生活，生命才會有意義。很可惜的是，我並非一個實踐者，往往只會抱著主義和理想，知道如何才是正確的生活觀念，卻因為種種現實的因素，必須得在不自然的都會中「苟且偷生」，夢想著一方可以腳踏、可以倚靠、可以耕種、也可以長出青草、樹木和食物的土地而不可得。
實際上，我居住在大都市邊緣，靠近山區五樓公寓的頂樓，大多數時間不但不能腳踏實地，而且遠離地面，像是在空中樓閣一般，過著虛無飄渺的生活。為了要親近土地，我搬上來許多泥土，堆在頂樓地板上，裝在花盆裡，種花、種菜、種樹…，或任他長滿雜草。這麼做，並不等於實現了我的夢想，也無法滿足我對土地的愛戀。雖然只有一小撮泥土，也為我帶來許多麻煩的事情：翻土、施肥、除草，防蟲害、防日曬、防風災；雖然只付出一點心力，我的手上也沾滿泥土，身上褥溼了汗水；雖然收獲只有微不足道的幾粒蕃茄、瓜果和蔬菜，不過，春風秋雨、夏榮冬枯，遠處看青山；眼前賞綠樹，加上我胡亂栽植的園藝植物，雖然不能蔭蔭夏木囀黃鸝，不過至少春鳩處處鳴；颺颺燕新乳，都是可以期待的，何況麻雀啊，白頭翁啊，紅嘴黑鵯啊……，一些常人不以為鳥之鳥，飛上天線，站立牆頭亦成為我的翎毛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