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蔘味的林道

山泉月夜，民宿主人一面烘焙咖啡豆；一面告訴我們有關林道的情事。他所經營的民宿，就座落在山區入口處。最近幾年，生態旅遊漸漸形成風潮，諱莫如深的台東利嘉林道，就成為附近民宿吸引旅客的招牌賣點，經營者不但要迎合遊客心理，也要能夠在「生態」上朗朗上口。業者仗著地利之便，憑著各家本領，有的延攬專家藉重專業知識，建立一套有學理依據的生態理論；有的土法煉鋼，親身體驗摸索，成就一個和自然共存的土地倫理。道理真真假假；歪理似是而非，重點都不外是如何將「林道生態」包裝、銷售。

民宿的客廳非常寬敞，主人刻意將他的收藏品陳列其中。不外是大型扭曲的奇木和古董木雕民藝，並且在放倒一棵紅豆杉做成的櫃台上招待客人。原木造型粗俗又缺乏美感，只是價值不菲。在這種地方談生態旅遊，就好像在軍人公墓裡談和平、解放一樣荒謬。

他將烘焙好有焦味的咖啡豆，過篩、冷卻、研磨、烹煮，不急不徐堅持按照自己的原則和程序，將單純奉茶的心意，變成了個人表演的咖啡秀。若是為了口渴想喝一點什麼，也只能眼巴巴的望梅止渴了。慢工細活煮出來的飲料並不可口，交談中他探出了我們對「生態旅遊」的要求標準，自願當作嚮導，並且推銷他為我們量身訂做的「生態旅遊」行程，內容是日出、台灣櫸和藍腹鷴。

「只不過….，若是林道上聞到了人蔘的味道，就不可能有藍腹鷴出現。」

野鳥來來去去，行蹤無法掌握，為什麼會和空氣中的味道扯在一起？我們都以為這不過是野人獻曝的說法，並沒有當作一回事。何況山林中那來的人蔘味呢？約好了早上五點鐘出發，各自就寢去了。

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就被熱心的主人叫醒，九人座的箱型車早已開到大門口，大家勿忙上車，然後在清晨的山路裡極速蛇行。太陽已經從東邊海面上拋出金光，眼看就要露頭。老板有些氣極敗壞，乾脆讓我們在一個道路的轉彎處下車，從這裡勉強可以看到台東市區和東方的海面。一團火球從雲的縫隙裡出現，像是霎時間為世界注入生命一樣，彩雲開始變幻；陰陽開始輪轉。

在眾人歡欣雀躍的腳步邊緣，寄生野菰含著露水也爭取到一滴點陽光，悸動中無限希望與驕傲。一棵無枝無葉、醜陋齷齪的寄生體，沒有生涯規畫；毋需生態旅遊，只稍冒出地表向世界宣告生而有命，自然而然就是生態的成員，享受自然世界無私的恩寵。日出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，馬上就變成夏日驕陽，怕日曬的人紛紛遮陽躲避，我們再度上車往更深的林道前進。

車行經過一片櫸木樹林，果然從車窗外傳來一陣濃郁的人蔘味，過了樹林味道也消失了，等轉過幾個灣以後，同樣的人蔘味道又再度出現。是否意味著今天看不見藍腹鷴呢？問導遊，他只是無語，意思是說：等著瞧吧！

我的好奇心開始尋找人蔘味道的來源。香附子和腎蕨的根有強烈的中藥味，烏皮九芎的葉片有杏仁的味道，檳榔樹集體開花，也會散發出淡淡的香味。我到處取樣還是無法辨別人蔘味之所從出。附近一棵高大的櫸木開著黃白色細碎小花，招引附近訪花的昆蟲群集樹冠上，遠遠望去大約是一些班蝶和蜂虻之類，櫸木開花是不是人蔘味道的來源？

附近樹林裡有一群獼猴蠢蠢欲動，不時傳來警戒的聲音。我們在一處櫸木森林下享用早餐，咖啡、包子的香味取代了人蔘味。忽然讓我想到人蔘味是不是獼猴用早餐的味道？獼猴正在掘食某種樹根，散發出來的味道？如果林道上有獼猴出沒，藍腹鷴當然就不敢大方現蹤。做出這樣的推理可以說是這一趟「生態之旅」最大的啟發和收獲了。

自然生態高深莫測，旅遊者善用自己的想法和看法，嚐試探尋摸索，靜觀而自得；浪漫而瀟灑。若是為了邏輯和數據追根究底；或是為了增廣見聞挖掘稀有物種，這樣的旅遊對環境是一種負擔；行為也極不自然。

回程一路上還是飄著濃濃的人蔘味，這才猛然想起，不但藍腹鷴沒有出現，竟連一般野鳥也是杳然不見蹤影。